顾枫晚是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早晨第一次碰见秦冬阳的。狂风刮过,大片大片地打落枝丫上的枯叶,然后旋转着落下,像是摇曳生姿的金黄蝴蝶。
冰凉的硬币已经被她的小手攥得温热,平时卖皮蛋瘦肉粥的大叔今天怎么还不来呢,她踮起脚尖探出身子,有些焦急地张望着街口的方向。
那便是她与他第一次的遇见。穿着一套蔚蓝色棒球服的他,看起来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此时,目光正认真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不时往从他面前走过的人手里塞张传单,微微抿着的嘴角透露出他的紧张。
枫晚一手提着一碗刚买来的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一边啃着大叔慷慨附赠的小糯米丸子,晃着小羊角辫往家的方向走。才发现,刚才的那个小少年竟然还在那里,他依旧盯着人群的方向,手里的传单已经所剩无多。
“可以给我一张吗?哦,谢谢。”她走到他面前,开口问。
小小的枫晚对于陌生的东西总是怀揣着一种执着的八卦之心,即使那只是街边的一份小传单。哦,原来是寻人启事,上面印着一个小娃娃,对着镜头咧开嘴巴,露出刚冒出来的两颗小门牙。
“小宝宝长得好可爱哦,他是你的弟弟吗?”枫晚抬头问,发现眼前的小少年竟然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看,好像就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说的话,她只好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问了一次。这次少年终于回过神来了,解释说,“不是,是我的妹妹,她的眼角有一个小泪痣,你,也有。”说着,还伸出食指指了指她的脸。
枫晚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有些腼腆,“是哦。”
她拿走了传单,临别前祝福他可以早日找到他的妹妹。她还知道了,原来他的名字叫做秦冬阳,冬阳……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温暖的名字。
老旧的长街,秋风正在肆虐地刮着,带来阵阵寒意,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在大地之上。落叶依旧漫天飞,满目皆是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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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顾唯一正在院子里倒腾他的单车。见到枫晚蹦跳着走进来,他朝她笑,说,啊晚,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骑单车出门寻人啦。
听到声音,女孩脸上突然一阵欣喜,尖叫着扑到男生怀里,歪着头像小猫一样讨好地蹭着他的胸膛,哥,你回来啦!
之前顾唯一跟着姑姑一家去国外旅游了,说是去欧洲,还是坐飞机去的,当时可把连远门都没有出过连火车皮都没有蹭过的枫晚羡慕死了,直嚷嚷着要跟着哥哥去。可惜她当时生着病,重感冒,鼻涕吧啦吧啦地往外流。保姆兰姨吩咐她一定要在家好好休息,还哄着说,让唯一回来时给她捎上礼物,这才勉强作罢。
哥,欧洲好玩吗?有没有见到很多蓝眼睛金头发的歪果人?她仰着小脸,嬉笑着问。顾唯一赶忙伸手托住她快要往下掉的小屁股,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小束包装的很精致的紫色的花,往她跟前一递,喏,给你带的礼物,喜欢吗?
这么多年来,枫晚都在想,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描述当时她第一次看到的薰衣草呢?神秘的紫,优雅的紫,温柔的紫,那么宁静地在手中绽放,轻轻一嗅,仿佛鼻翼间也萦绕上了阳光的味道。
顾唯一当时跟她说,一个人的一生中起码要有一次机会去普罗旺斯。带上心爱的人,牵着TA的手,一起漫步在那片一望无际的绚烂的海洋里。看那静谧的紫,绽放在眼底,又蔓延向天际。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侧着身子坐在他身后的自行车后架上,还顽皮地不停晃荡着双腿,连车子也被她晃得乱了方向。对于她的调皮好像早已习惯了似的,少年头也不回,只是说“顾枫晚,你不给我乖乖坐好的话小心我把你扔下去。”明明是警告的话,却也能说的那样温柔。然后他好像后脑勺也长了双眼睛似的,一只手准确地拉过她的,然后带到自己的腰上,稳稳地扶好。
女孩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次终于乖顺了,双手安分地扶着少年的腰。感受着搭在腰上的小手传来的暖意,少年也咧开嘴角笑了,脚下的单车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嘴里还哼起了自编的歌谣。
或许每个人的童年时期里都会有那么一段快活的时光,那时候,一件芝麻绿豆小的事情都可以让自己心花怒放,快乐像是翻摇过的可乐罐突然被掀起了盖子,兹啦兹啦地喷涌而出。连入睡时,嘴角都挂着梦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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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唯一最近迷上了画画,还报了一个兴趣班,所以每个周末他依旧要去外面上课,剩下顾枫晚一个人呆在家。
偏偏她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这天,她再次一个人溜出门了。随便晃荡着,又到了上次遇见秦冬阳的那条街。他竟然在那里,真巧!
顾枫晚冲过去笑着跟他打招呼,见他的传单还剩一些,便很积极地分过来一小沓,跟他一起发。末了,还缠着他陪她去吃街角的麻辣烫,说一个人去吃太没劲了。她年纪小,也没那个心思去想,约一个才第二次见面的人一起去吃东西会不会很突兀。好在,对方也没有拒绝。
她像老母鸡一样雄赳赳地走在前头带路,嘴里叽叽喳喳地讲着那东西有多好吃多好吃,说秦冬阳你一定会喜欢的。粉红色的小舌头还伸出来舔舔嘴角,自己倒是先控制不住要流口水了。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自言自语,没有搭话,但脸上也没见不耐烦的神色。
很热闹的小吃店,老板娘正在热情地招呼着店里的客人,见到枫晚走了进来笑着喊她快坐快坐。没过一会儿,两大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麻辣烫端到了他们面前。
没两下子,她就风卷残云地解决了自己那份,这时已经吧砸着嘴巴问他好不好吃。说实话,秦冬阳本来可真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什么都放在一起,就一大杂烩似的。话还没说出口,抬头却见她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小脸被热汤熏得红彤彤,眼波盈盈,清澈透亮,竟是说不出的好看。眼角的那颗小泪痣,也被衬得耀眼。
“嗯,挺好的。”心间一软,终是不忍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听到这话,顾枫晚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那天,说是为了答谢她,他带着她去了游乐场。两个人一起玩了旋转木马,一起钻了鬼屋,还一起去坐了摩天轮。在摩天轮绕到最高点时上,他化身小魔术师,从背后给她变出了一个紫色的气球,她一脸惊喜地接过来,眼睛里闪着雀跃的光,问他怎么做到的。他只是笑,问她,喜欢吗?
一阵狠狠地点头,“秦冬阳,你真厉害。”而且对我那么好。
在后来,顾枫晚曾经问过他,自己长得是不是很像他的妹妹,其实她是怀疑他对自己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她长得像他妹妹。当时秦冬阳就微微侧过身,开始仔细地端详起了她的脸,最后,只是皱着眉,沉默地摇了摇头。
枫晚却暗暗地松了口气。其实,她担心他对他这么好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妹妹,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像是个坏小孩,去抢夺了那份原本属于另一个人的宠爱和温柔。好在他的否认,证明了原来并不是那样的,心中悬起的那颗石头终于缓缓地落下。
其实,秦冬阳摇头,只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她们两个到底像不像。照片里还是个刚冒出乳牙的小娃娃,而眼前的已经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除了眼角都有一颗泪痣,他难以分辨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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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顾唯一升上高三时,顾枫晚也升上了初二,他比她年长四岁。
顾唯一是艺术生,美术专业,画的一手好看的素描和油画。当她在物理和数学的血海里扑腾挣扎的时候,他却依然慢悠悠地提着画笔,研究要用哪种线条可以把那个雕塑人头画得更逼真。
有一次,她难得地扯着他的手臂撒娇,央求他给她画一幅画像,还强调一定要画得惊为天人。顾唯一听到这话,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后打开手机,“咔嚓”一声给她拍张照,打趣她,“嗯,啊晚你真是够惊为天人的。”里面拍了她刚才啃完西瓜,嘴角沾了一颗西瓜籽的样子,看上去就一副搞笑电影里那些长着颗黑色大痣的典型媒婆形象。枫晚泪,用衣角擦了擦眼角,并发誓再也不叫他帮自己画画了。
周末,她跟着他去野外采风。少年对着画板,本来专心致志研究着色彩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被那抹在山坡上奔跑的紫色吸引。十四岁了,却还像长不大的小孩子,对着一只蜻蜓也能没心没肺的傻笑。
回家时,坐在他的单车后架上,她突然发现他的后背好似比以前宽阔了好多,依旧瘦削,却不显单薄,能把白色衬衫穿的很好看。她突然悄悄地把脸靠近他的后背,轻轻地嗅了嗅,很好闻,像是阳光的味道,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顾唯一这几天偶尔会跟她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他说,啊晚,别再吃那么多冰激凌了,免得再在半夜闹肚子,害得她自己难受死。啊晚,放学了别在外面玩太晚回家,还把自己的脸弄得跟个小花猫似的,像个穿着漂亮花裙的小乞丐。啊晚,要不你也试着去学骑自行车?那样你就不用每次放学都留下来等我了。
当时她却一点都不上心,骑在他背上拧着他的耳朵,大声嚷嚷着,顾唯一你什么时候变大妈了,比更年期的兰姨还要磨叽!我就是爱等你怎么啦,有小美女接你放学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接着,两个人都大笑着闹作一团。
暑假结束的前两天晚上,唯一踏进她的房间,手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的小花猫,说这叫啊满,算是他提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一脸惊喜地把小奶猫从他的怀里接过来,手指逗弄着它的小鼻子,乐个不停,没有注意到他刚才说的两个字,“提前”。
第二天,她抱着阿满一阵风似的冲进他房间,本想控诉它竟然在她房间的地毯上拉了粑粑!却发现,被子已经被叠得齐整,他整理着行李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啊晚,哥哥要出国读书了,去法国,就是那个有普罗旺斯有薰衣草的地方。你乖乖呆在家哈,等我回来时一定给你带一大束薰衣草,我知道你最喜欢那个花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撒些花种,种一片属于我们的花田,然后在上面插上牌子,啊晚的薰衣草。他的笑容依旧温暖,却惊得她愣在当场,只觉得晴朗的天空闪了电。
机场检票口里,她抱着他的腰,哭得泣不成声,抽噎着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他明明送给她一只叫“阿满”的猫,说寓意团聚圆满,到头来却亲自带走了一块缺。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说啊晚乖,不哭不哭,你在家等着,等到哪一天阿满长成了大猫,我就回来了。
登机前,他在她额前的发上落下一吻。无言,转身。背后那啜泣的哭声仿佛在他心上长出了根,她一抽,他便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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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一次视频聊天。每到周六晚上,他的脸就会准时地出现在她的电脑屏幕里,细细地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问她学习怎么样了,做不完的作业就第二天带回学校再做好了,别熬夜。还是觉得青菜难吃吗,也要吃的啊,老吃肉的话小心长成小侏儒,看我回来时还要不要你,呵呵呵。
寂静的黑夜,电脑那头传来略显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分外地扣人心弦。
哥,我们班换了一个女的历史老师,姓杜,她真的好漂亮哦,喜欢把一头黑亮的长发盘成好看的发髻,让我想起了你画的油画里那些高贵典雅的美人,下次我把男生偷拍的照片发给你看哈。对啊,我剪了蘑菇头,高二规定全体住宿嘛,留长发的话每次睡觉时头发都吹不干,第二天头疼。秦冬阳,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男生啊,原来他的篮球打得超级好的,他还邀请我去下星期二去看他比赛,嘻嘻。还有啊,前天我回家晚了,竟然遇到了一个长相无比猥琐的大叔,他掩着嘴巴一直对着我呵呵笑,我吓得拔腿就跑啊,冲回家后嘭地掩上门,连水瓶掉在外面也不敢回头去拿。哥,我好害怕啊,你看,阿满都已经长这么大块了,你还不回来吗?你说话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我想你了。
他在屏幕的那头,温柔地安抚她,嗯,快了快了,你高三毕业前我一定会回来的,只是现在还暂时走不开。他叮嘱她去报个武术班,练不成武林高手,但必要时可以防防身也是好的。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用委屈的腔调应着,那好吧。
最后她决定去学跆拳道,因为觉得女孩子穿上那套白色的跆拳道服抬起脚,“哈!”地吼一嗓子的样子实在是太帅了。
这么多年,秦冬阳已经俨然成了枫晚身边的头号大暖男,这次去学跆拳道,就是他负责的接送。
看见得多了,同学就笑她,哟,顾枫晚,那男生是谁啊,长得真帅,穿着篮球服低头玩球的样子,真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然后双手捧脸眨着眼作花痴状。枫晚被她夸张的反应逗得笑出声音,她自己一直都承认,秦冬阳确实是属于那种夺目的男生,身材高挑,眉目英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配上那人畜无害的笑,绝对能迷倒一大片花痴的阿姨和姐姐。
熟练地跳上车后架,两人共乘一辆自行车在有些坑洼的石板路上颠簸。她今天累了,只是打了个招呼后就没有说话,而他也习惯性地沉默。无意地抬头,看着面前日渐宽大的背影,她又想起了那个喜欢穿白衬衫的人,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载着她,两个人都哼着小调,打着闹着,说不出的快活。明明是熟悉的场景,只是面前早已换了人,恍若隔世,像是时间真的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她忍不住伸手拥住了他的腰,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背上,连味道都有些相似。
两人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举动,她偶尔累了会在把书包甩给他来背,还会把不喜欢吃的青椒挑到他的碗里,然后一脸谄媚地解释,呵呵呵,听说多吃青椒能快快长高啊,彼时,他已经178cm,而她,161cm……但是此刻,感受到背后渗着温温热热的液体,他的背还是瞬间僵了一下。
平时间她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样子是见得多了,对于她此时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和温顺,他竟不忍惊扰,只是悄悄地放慢了速度,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希望这段路可以变得更长。
下车时,她已经把眼泪擦干了,但是还是看得到眼睛红红的。发现她鞋带散了,他很自然地蹲下来,默默地帮她系好。她只是低头,安静地盯着他的发顶,无言的默契。白色的月光洒满院子,一高一矮两道影子站在葡萄架下,光影斑驳
“秦冬阳,你是喜欢我的,对吗?”没头没尾,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惊得他刚站稳的脚蓦然一软。
“你肯定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会对我那么好,那么难吃的青椒你也愿意吃,一训练完就赶过来接我下课,你看,你还帮我系鞋带。你都快把我宠坏了,要是你以后变成别人的了,那我岂不伤心死……”一次就够了……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只是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凑上了他的嘴唇,软软的触碰,像在经历一场真实的梦。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突然放大的脸,右眼角的那颗可爱的小泪痣清晰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
不!他似是梦醒般瞬间清醒过来,把她往外一推。在她疑惑地抬头的瞬间,又张开双臂,把她纳入怀里。故作轻松的语调对她说,“顾枫晚你这只猪,真傻,别以为人家对你好一点就一定是喜欢你啊,少自作多情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非黑即白。其实,我是想把你养熟后把你卖掉的啦哈哈哈。”啊晚,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
她也顺势把脸埋在他的充满熟悉味道的怀抱里,心里微微一窒,说不清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秦冬阳,你知道吗,我刚才在跟自己打赌。赌如果你回吻我的话我就答应你,然后死心塌地地纠缠你一辈子,直到有一天你说不要我了为止。可是你没有,于是我又被推回了原地,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四顾无人,我满心怅然。
她昨天给顾唯一打过电话,想告诉他自己的蓝带考试顺利通过了,教练还高兴地夸她进步快。电话嘟了两声,却是一个女的接的。她说,“哦,原来你是唯一的妹妹啊,我叫明雅,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很温柔的声音,却让她觉得脊背发凉。不想再继续听了,她也顾不得礼貌,“啪”地盖了电话,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枫晚发现阿满丢了。她拿着它最爱吃的小鱼干翻遍了整个院子,还是不见那只肥猫的影子。她挨着墙角,疲惫的身体慢慢地滑下来,难过地想,阿满,是一样的谎言听太多连你不相信了吗?说不定这次是真的要回来啦,你看放羊的孩子最后还不是说了一次真话。真是枉我喂你吃那么多肉了,你这没心没肺的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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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昨晚已经有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她踮起脚尖,生涩地主动亲吻那个男生时,远处,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上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领带微微松开,一种别致的性感。他应该是很疲惫了,但眼角眉梢始终洋溢着小兴奋的神色,直至看到前方那相拥的小情侣,那个熟悉的穿淡紫色连衣裙的背影,眼中原本夺目的光华逐渐黯淡……
那时自己刚好读了半年美术,姑姑的公司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形势严峻。经过好大的一番周旋,才逐渐化险为夷,不至于落入被对手收购的惨败结局。后来,姑姑的身体查出了肝癌晚期,在最后三个月,她叮嘱他帮他接管公司,那是她跟已经过世的姑父两个人大半生的心血,虽然之前公司资金链断裂已经让这个原本兴盛的商业王国沦为了一盘残局,她还是不舍的将它拱手让人。“一一,姑姑早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宝贝儿子,你答应我,撑起它,就当是帮我完成遗愿,好吗?”一直宠溺自己的姑姑在弥留之际说出这样的话,他又怎么能狠心拒绝?
筹办完姑姑的葬礼,他便搁下了自己心爱的画笔,投笔从商。一点点地开始着手,开始跑业务,开始学着陪客户应酬,开始成功签下了第一笔单。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还好最后他也拿出了还算不错的成绩,让公司里原本怀疑他的元老慢慢闭嘴。
那几年时间,天天都很累,整个人就像是一部高速运行的机器,每个齿轮都在飞快地运转。明氏企业暗示可以融资资助他,但前提是他要跟明氏千金明雅联姻,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曾见过明雅偷接过他的电话,事后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对他说说笑笑,这样的女人实在恐怖。后来他不得不发条短信给枫晚,告诉她刚才只是一场恶作剧,那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更加争分夺秒地加快工作速度,以保证可以挤出时间一星期跟她视频一次。在知道她竟然遇到怪大叔时,他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她一个人在巷子里拔腿飞快奔跑的样子,那么惊慌,那么无助。于是,他吩咐她去报个武术班,学着去保护自己,他一时间也抽不出时间回国。那天晚上,他又翻出床底的箱子,满满的,都是她的画像!大笑的,生气的,调皮的,闹小性子的,全部都是她。是啊,多少个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夜晚,他都要靠这些悄悄积攒下来的画像,回忆着她生动的眉眼,才能入眠。
巨大的压力,逼得他将近麻木。于是,他固执地向她隐瞒自己这边发生的一切,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所有的苦与痛,一个人默默地去承受。
后来,那笔拖了九个月的大单子终于签下了,在得知对方在合同上写上名字的那一刻,他靠在椅子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回家看看他的小姑娘了。
深夜归来,在巷口,却看到她与一个陌生的男孩相拥,双眼紧闭,吻得一时忘情,而他坐在车内,被晃得一时回不过神。
一直肥猫矜持地踩着猫步从他的车旁走过,他认得它的纹路,应该是他送给她的阿满,都长这么胖了啊。连养的猫都长这么多肉,猫的主人自己怎么还是瘦的像根竹竿呢。他把阿满抱上了车,再看了看葡萄架下相拥的两人,踩下油门,落荒而逃。
他不甘心的,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那个人对她有一丝不好,他都要马上把她抢回来。他就给自己这么一次放手的机会,仅仅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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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晚要是知道阿满这么厉害可能把顾唯一找回来的话,肯定早就把阿满赶出家门让它寻人去了。
看着抱着肥硕的阿满微笑着站在门口的顾唯一,她吓得愣在原地,只能傻傻地打量着他,忘了说话。
兰姨擦着眼泪抱了抱他,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就赶到厨房张罗饭菜去了。她看着笑着与兰姨讲话的他,迟疑地开口,“哥?”
他一笑,张开双臂朝她走来,“啊晚,你还好吗?”我可爱的小姑娘。
岁月匆匆,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也已变成了多情的少女,好在总有些东西经久不变,他的怀抱依旧温暖,让人安心。她调皮地在他的颈间用力地嗅嗅,应该是须后水的味道,好好闻。
顾枫晚,你是小狗吗?他习惯性地逗她,她没有反驳,却直接在他的下巴用力地一咬,“顾唯一,你再不回来我可都快要忘了你了啊!”但是,我怎么舍得……
听到这话,他虽面色无异,但心里却默默苦笑,有了别人的陪伴,他倒变得可有可无了。
那天,她带着他玩了一天,激动地跟他介绍这几年来这座城市的风雨变迁。老砖厂拆了,建了一片商业城,里面开了很多高档的购物商店。城西的游乐场新加了几个刺激的大型游乐项目,但她一次都没坐过,站在下面仰望着就已经吓得腿发软。那个巷子的麻辣烫换老板了,几经转手,现在变成卖拉面的了。拉面也很好吃,但是还是比不上麻辣烫啊……
最后,玩了一整天,她熬不住疲惫在他的车里睡着了。看着她嘟着嘴睡着的样子,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坚硬了几年的心在此刻也终于柔软了下来。缓缓地停下车,他侧过身子帮她解开扣着的安全带,然后把她从车里抱起来,走到她的房间,轻轻放到床上。还细心地扯过被子,帮她盖好。
月光洒满窗棂,像是迷迷糊糊地坠入魔障,他终是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她粉红色的嘴唇轻轻一吻,眼睛里满是疼爱,像是王子期待唤醒心爱的睡公主,倾泻了一地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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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新开的咖啡厅,早上人并不多,莫文蔚独特的慵懒歌声,听得人舒服得昏昏欲睡。一个穿着黑色尼质风衣的年轻男人推门而入,英俊挺拔的身姿惹得旁人不由侧目。
一个坐在靠近橱窗的少年朝他招手,他微微颔头,抬脚走了过去。
“帮你要了杯英式奶茶,听啊晚说你以前很喜欢喝这个。”
“麻烦把我的英式奶茶换成蓝山咖啡,谢谢。”他转身招手示意服务员,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还是因为被他以这么亲昵的方式喊出来的那个名字。
“你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少年不动声色地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水。
“我想,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要向对方报备行程吧,你是她的……同学?”他勾起嘴角,心里感觉愈发地厌恶他无礼的得寸进尺。
“其实,我觉得我也应该喊你一声唯一哥。”少年轻轻搁下杯子,抬头看着对方,眼中有着隐隐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直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他似乎不想再在那些问题上过多纠缠,太无聊。
“好。”少年爽利应承,黑色的眼眸扫过他的,“我知道,啊晚她其实很依赖你,她总跟我抱怨,说想你的时候很想给你打个电话,但是又害怕这样会打扰到你,于是,电话总是拿起了又放下。我想,如果这次你能留下的话,你可以好好地照顾她…….”别再离开那么久……
还没说完,他却已经蓦地站起来俯过身狠狠地揪住了少年的衣领,声音拔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吃醋她竟然这么依赖我?如果你对她好的话她现在依赖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现在算是怎样,你不要了?弃之如敝履?亏她还跟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很照顾她!”极力隐忍着赏给他一记拳头的冲动。
“我知道,你不是她的亲哥哥,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相对起此刻他的怒不可遏,少年显得淡定很多,刚才的笑意已悄悄褪下,恢复一脸严肃。
“无论是与不是,这事而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很震惊面前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阿晚自己都不知道的。
“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痣,而且,我悄悄地拿了她的头发去验过DNA。”
“所以……”
“阿晚原本应该叫秦雪晴,她是我的亲妹妹。
她的右眼睛下方有一颗泪痣。妈妈当年因为生她,难产死了。父亲难过得一蹶不振,几乎没有管过妹妹,甚至连看也不敢看她,说她总会让他想起苍白着脸死在产房里的妻子。奶奶封建,觉得妹妹是不详之人,就偷偷把她送走了,还跟我说,她走了,我们家就会好起来了。那么拙劣的谎言,连我这个小孩子都骗不了,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呢?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了,他开始重新执起他的事业,每天都在外面工作得很晚,可是对于她的消失,他不闻不问,仿佛她的在与不在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后来有一晚,爸爸喝醉了酒,瘫软在床上。他拉着我的手,说,冬阳,雪晴是你的妹妹你还记得吗,去把她找回来吧。她的眼角有泪痣,真的好像你的妈妈,真的好像。在那一刻,我突然分不清父亲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着。第二天中午,他还在睡着,一直没醒来,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发现时已经抢救无效。爸爸临睡前一直呢喃着阿蝶阿蝶,是我妈妈的名字。小小的我就站在他的身旁,明白过来,原来爸爸是太想念妈妈了。
我报了警寻人,自己也经常去外面溜达,奶奶在无意中不小心泄露了一个地方名,当时还挺小的我就一个人偷偷地去了。我印了一大沓寻人启事,派给路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然后有一天,一个小女孩走到了我面前,问我拿一张传单。我抬头,发现竟是跟照片里的妈妈有些相似的眉眼,还有,右眼角的那颗泪痣!她应该就是雪晴。”
之前奶奶叮嘱他说,如果找到了也千万别带回来,说啊晴就是一小扫把星,跟着谁谁倒霉,他当时听到后就攥着拳头愤怒地跑了出去。后来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他也确实没有带她回去,当然不是因为认可奶奶那番愚蠢无知的话,而是看到啊晴在收养她的那家人那里生活得真的很开心,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他想,现在家里面,只有一个奶奶,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单单一个他,可能无法给予她那么大的快乐。于是,他就默默地呆在她身边,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而是选择做一个无论何时被需要都会马上站出来帮她的好朋友,用他瘦削却有力量的臂膀,陪着她,直到她找到了真正可以护她一生的那个人。
“我见过的啊晴,她只为一个人哭过,那就是你。传说中长着泪痣的人总是容易被情所困,终其一生流干眼泪只为了自己的爱人。唯一哥,你愿意替我照顾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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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普罗旺斯,紫色的薰衣草汇聚成海,与湛蓝的天碧只有一线之隔。
他盯着那漫无边际的一片紫,问,“阿晚,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她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里的小铁锹,听到这话,才抬起头,嘲笑他,“哥,你什么时候变成文艺青年的,看着就怪别扭的。”他蓦地回过头来,语气颇为羞赧,“秦雪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这时,身后走来一个人,长臂向前一伸,便把她搂进怀里,朝那人警告,“哎,大舅,我还在这儿呢,你怎么胆敢欺负我媳妇儿。”低下头,看她的目光无限宠溺。
秦冬阳嗟叹一声,抬手扶额,本还欲辩驳些什么,无奈寡不敌众,拂袖而去。
“阿晚,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走了个装文艺的,还剩了个闷骚的。他凑近她的耳朵,低沉着语调,呢喃着问。
“我知道……原来你跟我哥才是天生一对……”最近看多了小腐文的某人很不解风情地泼他冷水。
他恼得直接掰过她的脸,对着那白皙的脸蛋重重地印上一吻,然后额头抵住她的,“我的小傻瓜……”
她也乐了,坏笑着轻咬了下他的鼻子,“我知道的。”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我一直都知道。
“每一个瞬间都是上帝的恩赐,以强悍的浪漫,抵抗现实的残酷。”我多么欢喜,岁月沧桑时光流转,有人还陪在我的身旁,在我触手可得的位置,一个你,一个他。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霞光映满天际,与那对幸福相拥着的璧人相映成趣。花田旁,竖立着一块心形的小木板,上面可爱的淡粉色笔迹勾勒着六个字:阿晚的薰衣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