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但凡有些天才的人,都会有一种对自我的信仰。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强大,俗世红尘那是不堪入眼的。
于是在世俗的眼里,他们离经叛道、荒唐不堪。
但岁月却宽容而又多情,大浪淘沙之后,这些与众不同的身影往往会被发酵出别一番的韵致,就像历经万般磨砺而生的珍珠,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发光。
在人们的评说里,笔者小小年纪便知晓了萧红。
那时候她是一个一生坎坷不幸又不懂自尊自爱,空有一身才气却不堪大用的充满悲情色彩的传奇人物。因是传奇,纵然几多非议,作品也是要被当作近代名家读物拿来读的。但在那个只懂得“作者通过对什么的描写表达了什么样的思想感情”的年纪,实在难以品味这种另类的美。那种战乱时代独有的悲苦和惶恐的底调,读来只感觉一片萧瑟肃杀,心有戚戚焉,实是那个年纪里不能承受的沉重。
在随着时代进步而来的思想解放下,萧红此人也几经平反,终被奉上神坛。
笔者才认识到,原来真有这样的人,敢以整个时代做画纸,以身为笔,以血代墨,踏着舞蹈之姿,恣意地用自己的人生书写传奇。
说到女作家,一直深爱的是张爱玲,但这种爱总不够温存。她是高贵而冷艳的,在她微微俯视的目光里,总不自觉的便有了卑微之感。她的人生纵使再多坎坷,旁人也没有资格去怜悯她。
而萧红则恰恰相反,她很容易便笑着走进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就像一只勇敢而稚嫩的雏鹰,任性、孤勇又有些鲁莽地与她不中意的一切抗争,有时她都不知自己要反抗的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企图心,可能只是对爱与自由的求之不得,让她的叛逆慌不择路了。
可能是她兀自挣扎和求而不得的窘境让她看起来凄美娇弱,她的不死不休又让她满含一种可爱的执拗,处处透着灵气、才华横溢而又懵懵不自觉。这样的人容易让人疼惜,也便更容易被爱上。所以萧红身边从不缺爱她的人。
带她私奔到北平的表哥陆振舜,走投无路时又转头投奔的前未婚夫汪恩甲,解救她于困境的爱人萧军,最终给了她一个名分的丈夫端木蕻良,在她身心破碎之际陪她走完最后一程的弟友骆宾基,这些人像形色各异的晶石,串出了萧红的传奇人生。
有人说她与已婚表哥相恋,不道德,可表哥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庭,留她在外凄风苦雨;亦有人抨击她在背叛了前未婚夫后又去投奔,不够风骨,但汪恩甲也迫于家庭的压力将她遗于旅店;萧三让她爱的死心塌地,甘心以汝之姓冠吾之名,卑微到了尘埃里,换来的也是对她多有暴力和出轨,千帆过境,娶了他人为妻;即使从不爱也从不相信端木其人,但她还是身怀萧三的孩子委身端木,更是遭到朋友们的友情封锁。
他们都曾为她奋不顾身过,而终究是伤了她、将她推向不幸,也不是因不爱她,只是他们更爱自己罢了。
世人对她的诟病大多来自于她的不够坚贞,可若换个角度看,这个从十几岁就漂泊于乱世的女孩子只是需要一个依靠罢了。身世飘零、时局动荡,她太想抓住点什么。
再者讲,她从未以文人风骨标榜过自己,也从未试图去影响或改变什么,写作只是她抒发胸臆的方式罢了,若只因她能写会写,就将她道德绑架,这未免有失偏颇了。说到这里,不免想到张国荣,只叹人言可畏。
骆宾基问过她,为什么能和端木生活三四年呢?她答,筋骨若是痛的厉害了,皮肤流点血,也就麻木不觉了。话里语气的苍凉,真是要凉到人心里。
她那么孤独、脆弱,动乱的时代又有太多的苦难,饥饿、寒冷、死亡、恐惧,萧红用她天生的敏感捕捉着这些令人不安的元素,有意无意间将其化为了天才的笔墨,绘就出苦难赋予那个时代的悲情美。
许广平也叹,“饥贫和寒冷谁不晓得呢?只是没有人能像萧红写的这么触目惊心罢了”。
是啊,那个硝烟四起的年代正是她的黄金时代,如飞蛾,不燃烧便枉生,归于何处只问宿命。酣畅淋漓活一世,身后名只待后人评。
说到底,是那个时代毁灭了萧红,亦是它,成就了萧红。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总是容易遗忘和原谅,遗忘了苦痛,剩下的便都是人们愿意看到的美好的模样了。过多追究,只是让我等浮沉于俗世之人徒增唏嘘罢了。
只愿苍天有大爱,能安慰所有毕生求不得安稳的灵魂。